大江之南，共探与中国式现代化的文脉共鸣

　　第四届江南文脉论坛在无锡拉开帷幕，这场以“文脉传承与中国式现代化”为核心的文化学术盛会，汇聚国内外多领域专家学者，通过主旨演讲、高端对话、平行论坛等多元形式，深挖江南文脉的时代价值，为传统文脉与现代发展的交融搭建起思想交流平台。在无锡的江南气韵里，这场论坛让文化脉络更清晰，也让传统与现代的链接更紧密、为江南文脉的未来发展凝聚了更多智慧与力量。

　　专家访谈

　　开幕式现场，郑永年、杨国荣、罗季奥诺夫、黄勇、洪银兴、樊和平等国内外知名学者围绕论坛主题，发表主旨演讲并接受记者专题采访，深入探讨江南文脉的深厚底蕴和时代价值。他们的真知灼见将有助于更好发挥江南文化的精神凝聚作用、更好回答和解决现实问题，为长三角地区更高质量一体化发展，携手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提供重要参考。

　　中华文明与中国式现代化

　　郑永年 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公共政策学院院长

　　江南文脉作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深厚底蕴为现代化提供了文化根基。文脉，在此并非抽象概念，而是被视作一种关键的“改革工具”。江苏及长三角地区的发展实践表明，其成功不仅源于经济数据，更根植于深厚的人文经济学。这体现在从单纯追求GDP增长，转向谋求共同富裕、人与自然及社会的和谐共生，其背后正是中国几千年农耕文明现代化转型所积淀的文化底蕴。这种文化赋予发展以“主体性”，使江苏在拥抱世界的同时，没有迷失自我，反而强化了自身特色。

　　郑永年特别强调，当下的发展正从“投资于物”转向“投资于人”，其最终归宿是“人的现代化”与“人心的教化”。在此，文脉的作用不可或缺。它为江苏乃至中国提供了一条独特的现代化路径。江苏的使命，正是在自身实现协调发展后，利用这一丰厚的文脉资源，发挥辐射效应，带动更广阔区域，最终服务于国家的整体繁荣。

　　江南文学，读懂中国的一扇窗口

　　罗季奥诺夫 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东方系常务副主任

　　中国文学在俄罗斯的影响力日益增强，尤其是江苏文学成为俄罗斯读者了解中国的重要窗口。“鲁迅至今仍是俄罗斯出版最多的中国作家。而当代江苏作家毕飞宇、苏童等同样深受俄罗斯读者喜爱。”他特别提及，盛赞这些作家堪称世界级水准。在他看来，这些作品不仅展现江南地域特色，更传递出真实的中国生活图景，让俄罗斯读者得以深入了解江南的文化、工业、贸易及民众的生活百态。

　　谈及与江南的渊源，罗季奥诺夫回忆道，早在1994年在复旦大学留学期间就曾到访无锡、苏州等地。此次重游，他对无锡的运河带印象深刻，并笑称对无锡排骨、螃蟹等美食念念不忘。关于江南文化的全球传播，他认为江南地区文化底蕴深厚，民众思维精致细腻，这种文化特质值得世界共享。他特别强调大运河在连接南北文化中的重要作用，并期待通过“一带一路”倡议，让江南的文学、美食与黄酒都能走进俄罗斯。

　　绘就以人为本的中国式现代化江南图景

　　杨国荣 华东师范大学资深教授

　　“白居易笔下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这一诗画江南的图景正在走向现代化。”杨国荣从个体意识和社会意识的角度，从古代至近代到现代，分析江南人的“天下观”“义利观”“民本观”。他表示，江南人在追求个人发展的同时不忘群体，我们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并不是简单地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而是有着中国文化发展的内生性。与此同时，这也体现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另一个重要特点，即以人为本，以人民为中心，注重每个人的价值。

　　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长三角地区是重要板块，起着引领作用。杨国荣认为，推进长三角地区的一体化，要通过多元化的发展来实现的，最终目的是要实现共同富裕，共同走向现代化的进程。而各个地区的发展，一定要有自己的个性特点，比如苏州和无锡就都有着自己的个性，具有各自的文化特色。因此，推进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是多元化的一体化，多元化是实现一体化发展的必要途径。

　　探路人文经济学

　　洪银兴 南京大学原党委书记、文科资深教授

　　2023年全国两会期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研究“人文经济学”的命题，关注文化与经济的共生共荣。在论坛上，洪银兴结合江苏实践，阐释了自己的研究。在他看来，人文经济学是研究人文与经济相互促进的学理表达，其核心背景是中国式现代化，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这意味着，中国不仅要成为经济强国，也要成为文化强国。

　　“高水平的物质文明需要深厚的文化积淀和精神支撑；反之，高水平的精神文明也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在实践中，各地表现不一：有的地区两者结合良好，形成合力；有的文化底蕴深却经济效益不足；有的经济发达但文化发展滞后。”洪银兴教授着重剖析了“以文化人—以人促经—以经育文”的转化逻辑：以文化人，用优秀文化和核心价值观培育现代化的人，塑造义利兼顾的市场道德观，人的文明提升本身就是经济效益的源泉；以人促经，通过具备良好素养的企业家、科学家等群体推动经济发展；以经育文，经济发展后增加文化投入，反哺文化事业与产业。

　　乡镇企业的“四千四万”精神、苏南模式的集体富裕文化等内容，在当代都有创新和发展，成为当下经济发展的活力之源。

　　从江南儒学与生态文明的关系中找到发展动力

　　黄勇 复旦大学特聘讲席教授

　　理解江南儒学与生态文明的关系，有助于探寻江南地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动力源头。黄勇从儒家伦理学是否是美德伦理学这个问题展开，认为需要区分美德伦理学的历史形态和理想形态。他对比西方相关论点，深入分析了程颢论仁，王阳明对程颢论仁的发展，以及王阳明在此基础上提出的生态观。他指出，王阳明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即有仁心的人看到生态被破坏，会产生不良情绪，从而就会设法保护生态，消除这种情绪。

　　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每个人都会面临生态问题。在黄勇看来，中国的儒学，特别是江南的儒学，对于我们解决生态问题提供了重要参照。当我们看到江南的绿水青山的时候，仿佛也能看到绿水青山背后蕴含的思想理念，这就是绵延不绝的江南文脉，就是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就是王艮的“百姓日用即道”。黄勇的阐述为我们道出了，江南儒学的中心如何造就了江南生态文明的宇宙。

　　（韩玲、张月）

　　高端对话

　　江南文化作为中华文明的地域性表达，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地方历史、社会发展、文化艺术等独特元素。第四届江南文脉论坛中，围绕“江南实学与中国式现代化”“江南文脉与中华文明突出特性”“江南文脉与人文经济”的主题开展了三场高端对话，邀请到夏维中、干春松、朱庆葆、孙江、贺云翱、张颐武、范金民等著名学者分享真知灼见，为现代化提供精神动力和文化支撑。

　　从江南实学中汲取发展动力

　　江南实学是明清时期江南地区学者倡导的经世致用思想。“江南好，到底好在哪里？就好在经济发达与文化繁荣。江南讲究经世之学，江南实学传统与人文经济相辅相成，共同铸就了江南的辉煌。”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教授朱庆葆表示，实学传统为江南经济提供了人才支撑与智力保障。

　　专家们溯古论今，从思想史、文化史等角度，并结合实际探寻江南实学的转型，从中梳理服务于社会现实的理念与做法。浙江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孙竞昊指出，“自由”是江南文化的灵魂和精神之躯。南京大学中国思想家研究中心教授周群从江南实学的流变展开，认为实学就是反对空谈，要经世致用，有益于国计民生。他指出，经世的根本在于有好的学术为根基，学术正则心术正，心术正则政事正。

　　经济富足是文体繁荣的基础，从古至今在江南地区表现得尤为突出。上海财经大学长三角与长江经济带发展研究院执行院长张学良以“苏超”为例，认为这一体育赛事的成功体现出江苏营商环境的优越、商业文明的发达。江苏大生集团党委书记、董事长漆颖斌诠释了张謇企业家精神的时代意义。在他看来，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离不开创新，在创新的基础上要坚持长期主义、价值主义、专业主义和人本主义。

　　把人文作为发展的重要因素

　　以千年文脉承托经济高质量发展，以经济发展繁荣现代文明，江南地区不断织密人文鼎盛与经济繁荣的“双面绣”。“长三角一体化能够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提供样本，这源于江南文化的三大优势，首先是开放包容，其次是崇文重教，再者是遵章守纪讲诚信。”上海社科院原副院长、研究员王振表示，长三角地区始终把“大局观”放在首位，有着不断“拓展”的精神，具有主动“融入”的意识，同时又有着鲜明的“地方观”，这些要素是推动长三角一体化，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核心要义。‌

　　江南文脉与人文经济的融合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重要路径‌，通过文化传承与创新实践，将人文资源转化为经济动能。江苏师范大学原校长任平、浙大城市学院原校长罗卫东分别从人文经济学的吴江样本和杭州的人文经济学实践为题总结江南地区发展人文经济的成功经验。专家指出，江南地区从古至今注重以文筑城、以文兴业，以文化人，在江南文脉中，经济和文化的融合贯穿了几千年，为我们提供了在文脉中追寻发展经济的路径。

　　以“联系”解锁江南文脉深层密码

　　在“江南文脉与中华文明突出特征”为主题的高端对话中，学者专家们聚焦江南文脉与中华文明的内在关联，为江南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注入新思考。

　　江南不仅能开风气之先，更能引领社会潮流，令经济与人文互相促进、共同繁荣。“江南是刚健而温馨的、深厚又灵秀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终身教授胡晓明从专业角度，呈现了江南文脉的美学价值，而这也是江南文化之所以能从地方性知识升华为普适性文明的关键点。而南京大学教授范金民认为，江南文脉的创新活力源于江南人的创新精神与工匠精神的融合，人文与经济的双向赋能，既造就了诸多经典品牌，也让文化事业得以繁荣并引领社会发展，这正是江南文脉创新机制的核心所在。​

　　江南的水是流动的，也孕育了江南文化。南开大学教授卞利从徽商切入，阐释了江南文脉的包容性。他认为，徽州本是大江南的重要组成部分，徽商不仅参与江南市镇建设，还资助文人创作；而江南开放的水网体系也接纳了徽商，这种区域互动恰是江南文脉包容特质的体现。​

　　“文化要根植于自己的传统，也要不断地把它的触角向外打开。”复旦大学教授何俊补充道，江南是流动的概念，是本地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碰撞的结果，这与卞利的区域互动观点形成呼应。南京大学教授贺云翱通过考古发现，梳理出江南从稻作农业到海上丝路的文明脉络，印证了江南文脉的连续性。

　　（张月、韩玲）

　　平行论坛

　　在“人文江南：崇文重教与文化自信”“经世江南：实学与共同富裕实践”“智造江南：匠心与科创共生”等主题论坛上，专家们从文化、经济、科创等维度深入交流，让江南文脉研究更具广度与锐度。

　　人文江南

　　——探讨崇文重教与文化自信

　　“人文江南”论坛上，专家学者们聚焦江南文化中深厚的崇文重教传统，探究江南文脉在新时代背景下，对于坚定文化自信、担当文化使命的引领作用。

　　“江南已从地理概念演变为深厚的文化概念。江南文脉不仅体现在山水之间，更蕴藏于书籍生产、印刷技艺等物质文化载体中，形成了山水与人文相得益彰的独特气质。”浙江大学文学院院长冯国栋认为，江南人通过江南园林、书籍等文化载体潜移默化地浸润，最终实现“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精神境界。

　　从国际化视角，如何看待江南文脉的海外传播？“我们小学就读《江南可采莲》，中学读郑愁予的《错误》，大学研读李清照的词作。”马来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博导潘碧华说，几代马来西亚华人的共同阅读经历，构建了他们对江南的文化想象。她认为，江南文脉在世界文明中具有鲜明的独特性。“江南的特色包括建筑、服饰、饮食等，都显现出精致细腻的特点。”潘碧华认为，这种精致不仅体现在建筑物精细的建造工艺上，也表现在衣着设计的精美以及食物的考究上。（蒋涛）

　　经世江南

　　——实学精神助共富

　　江南地区作为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其发展路径堪称人文经济学的经典实践样本。“经世江南”论坛上，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黄纯艳分享了南宋时期江南地区动员民间力量参与地方治理、社会救助及公共工程建设的历史经验，为当下破解发展资源约束、促进地方稳定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启示。江南大学历史研究院院长刘大禹教授通过多元史料考证，揭秘了无锡成为“小上海”的发展密码，指出近代无锡民族工商业并非依赖资源消耗，而是凭借民众勤奋特质、便利交通条件以及设备、管理与科技创新形成的外向型经济模式，彰显了江南工商文化的核心内核。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周建波教授阐述了“尚德务实、和谐奋进”的文化精神对经济发展的引领作用，强调要推动江南传统文化与现代科技、现代管理深度融合。他以锡山非遗项目为例，提出通过互联网、旅游等新型传播方式推广地方特色资源，实现文化传承与经济繁荣的双赢，为共同富裕注入文化动能。（卫曦臻）

　　智造江南

　　——共探文化与科创融合新径

　　“智造江南”论坛围绕“精致匠心与科创引擎的互洽共生”这一核心议题，汇聚建筑设计、古城保护、城市更新与园林文旅等多领域的顶尖专家和学者，分享实践智慧与前沿理论。

　　面对现代城市发展的冲击，古城普遍存在基础设施老化、空间利用低效、产业业态陈旧等问题，“静态冻结式”的保护难以为继。对此，苏州通过追求文化、环境、社会与经济效益的平衡统一，破解保护难题。苏州名城保护集团董事长孙黎峰分享说，他们在古宅的保护中，引入展览、文创、首店等多元业态，让老建筑在利用中“活”起来，同时用数字技术为古城建立永久数字档案，实现文化的永续保存。在改造过程中鼓励居民、商户主动投资更新自有物业，变“要你改”为“我要改”，形成共建共享的社区氛围。

　　传统的文化保护侧重于实物保存与静态记录，而在数字时代，“保护”的内涵应深化为“活态传承”。“我们构建了‘数字基因库’，将紫砂壶、云锦、昆曲等江南文化基因进行高精度数据采集和标签化处理，同时利用数字技术降低创作和传播的门槛，使更广泛的群体能够参与到文化的再创作和传播中。”在中国风景园林学会传统园林专委会副主任委员钱宇澄看来，要实现深度的保护与创新，必须正视并突破现有的结构性壁垒，“打破‘数据壁垒’‘技术壁垒’以及‘人才壁垒’‘体制壁垒’，才能让江南文化在数字浪潮中绽放出超越历史的新光彩。”他归纳说。（黄梦羽）

　　诗意江南

　　——在生态底色上续写诗意新篇

　　“诗意江南”论坛上，来自地域文化、古典文学、风景园林等研究领域的专家学者与高校教授齐聚，共探江南生态保护与文脉传承的融合之道。“江南民歌是江南‘大文化’传统之外的民间文学，是江南民众本真的生命意识的激发与歌唱。”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陈书录认为，江南民歌是诗化的江南水乡民间生活，是古老而又鲜活的江南水乡日常生活审美化的范本，也是江南文脉中不可忽视的清新自然的本源之一。

　　江南文化的独特气质，在烟雨朦胧与市井烟火中愈发鲜明。“江南人擅于在自然中发现美，在日常中创造美、欣赏美、享受美，诗性与雅趣沉淀为地域文化的精神内核。”江南大学教授庄若江指出，“诗性追求、高雅审美”是江南文化最为独特的文化特质。正是这份特质，让园林叠石、梅兰竹菊等景观成为江南生活的标配，“江南人很早就把‘诗和远方’引入日常生活。”她表示。

　　如何让这份千年诗意在当代生活中焕发新生？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汤拥华提出，小众鲜活有趣的古典文化元素，同样需要走进现代生活场景。“无论贫富，古人都能够发现生活中的生动，这份感知力需要传承，更需要当代人亲身创造，”在他看来，用现代视角演绎古典意蕴，江南诗意便能在新的故事中延续，生活也会焕发诗意温度。（杨子毅）

　　云上江南

　　——数智技术如何激活千年文脉

　　“云上江南”论坛以“数智时代与江南文脉的传承创新”为主题，汇聚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和企业代表，共同探讨数字智能时代江南文脉的传承与创新之路。

　　“一人成军”成为论坛热议话题。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党委书记解学芳教授深入解读了AIGC对文化生产的重塑作用。她指出，这项数智时代的核心技术正在改变传统文化创作逻辑，开启文化遗产数智化创新的新方向。文旅部文化和旅游研究基地首席专家李向民在谈及具体应用时，以“一人成军”概念为例，说明人工智能正在重构文化生产方式。在他看来，这种变革不仅提升效率，更降低了创作门槛，给传统教育方式和人才培养模式带来全新挑战。

　　在“中国式现代化”的宏大目标下，江南文脉的数字化传承应如何实施，才能最大化其当代价值？华南农业大学教授李凤亮认为，应该加强资源整合，构建数字文化的基因库，通过技术的驱动，研发包括垂类大模型在内的文化数字化专用工具，培育数字文化产业集群，特别是打造立体式的文化大IP，从“国家叙事”转向“区域叙事”，“国与国的文化竞争，如今更多地体现在区域城市或者说城市群之间的文化竞争。江南文化如果能进一步借助数字化的渠道与载体加以传播，它必将更稳健、更广泛地走向世界。”（黄梦羽）

　　本版摄影：朱吉鹏 吕枫 李一芳 宗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