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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骂蠡港”与范蠡传说的文化重构

2025

10/24

09:05

来源

无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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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上大学之前,我曾在无锡三钢工作过一段时间,三钢厂正好在梁溪河与马蠡港的交会处,每天骑车先过蠡桥,再往东拐跨过马蠡港,那座桥当时被我们称作三钢桥,后来改称尺马渚桥。

  马蠡港北接梁溪河,往南流经金城湾进入蠡湖。横跨马蠡港的几座桥,依次是北桥、中桥、南桥,桥堍都有村庄。曾听说这条河上还有座马蠡港桥,我却从未看到,也未找到相应史料,但推测尺马渚桥就是,当然不会是原桥,在无锡方言中,“尺马渚”与“斥骂之”基本同音。后来建造太湖大道,太湖西大道横跨马蠡港的一座桥梁被命名为马蠡港桥,位居北桥和中桥之间。

  20世纪90年代之前,马蠡港在民间是被叫作骂蠡港的,一位记者朋友就自取网名“梁溪骂蠡港”。江南大学刘观庆教授告诉我,百度电子地图至今依然把这条河标志为“骂蠡港”。传说范蠡带着西施泛舟太湖时,路过此河,被吴人痛骂他设计祸害吴国,“骂蠡港”由此得名。隔河相望的仙蠡墩,传说为范蠡与西施的小憩之所,小憩这个词是我选来用的,因为那个古墩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宜隐居的地方,只能临时歇个脚,散个步,缓口气。20世纪50年代,对仙蠡墩进行过两次考古发掘,证实有崧泽文化和良渚文化的遗存,但没有发现吴越时代的遗存。

  用历史的视角看,马蠡港和仙蠡墩都属于本地范蠡传说的一部分。范蠡是个历史人物,本是楚国人,到越国为官,辅佐越王勾践与吴王夫差争霸,陪伴勾践度过了那段失败为奴、卧薪尝胆和覆灭吴国的日子,事后挂冠而去,携西施泛舟五湖,再定居山东发财致富。范蠡在无锡的故事主要是隐居、爱情、养鱼、制陶并致富,并无史实依据,多以传说为主。据宋代《咸淳毗陵志·卷二十七·古迹·无锡》和元至正《无锡志》记载,在惠山梢有范蠡城(斗城),但其最早出处不过是南朝《舆地志》和唐代《吴地记》,附近亦有地名流传,但此城至今并无相关考古史实发布。

  1993年,无锡市地名办将骂蠡港正式定名为马蠡港,依据是元代《无锡志》介绍桥梁时说:“中桥、南桥并在马蠡。”此处马蠡即指马蠡港,但此书并未提及马蠡港桥,推测其时并不存在所谓马蠡港桥。清光绪《无锡金匮县志》则说得更加明确:“马蠡港,亦曰中桥河,自仙蠡墩梁溪分支,南行过北桥、中桥、南桥,分而西入五里湖。”也无说及马蠡港桥,连尺马渚的名称也无出现。

  骂蠡港的说法,并非全然出自民间传说,史料中也能找到出处。清代文人褚邦庆在《常州赋》中说:“仙蠡墩稍西有骂蠡港,谓吴人骂少伯于此,故名。”少伯,是范蠡的字。褚邦庆是常州秀才,乾隆年间创作了《常州赋》,以四六骈文的体例,系统记载了常州从延陵邑到常州府的历史发展过程,重点记述了乾隆年间常州府的地域、关隘、人口及税赋数据,介绍了区域内的山水祠庙等景观,内容覆盖所有属县。此书被誉为“赋体地方志孤本”。

  我相信《常州赋》所记“骂蠡港”并无史实来源,而是出自唐宋以来的文人重构和民间传说。因为从先秦至明代正史,虽没有无锡人骂范蠡的正式记载,但历代文人如唐人韩愈、白居易,宋人李季、陈宓等,对范蠡都有负面评价,民间可能因此而有相关传说,所以,褚邦庆并没有说明是谁“谓”的,他的说法属于文化层累的一种,由一些并非普及的评介和传说,对历史记忆作了文化重构。

  在《国语·越语》《史记》等著作中,范蠡的史实简单而实在,司马迁对范蠡的隐逸江湖和“三聚三散”,是很赞赏的,但汉唐以降关于范蠡的记载就越加丰富多彩,更多具有传说意味了,到明代范蠡已经成为传统文化中财神系统的文财神之一。唐宋和明清诗人有不少范蠡题材的诗作,大多是抒写退隐或者乡愁。凡此种种,都是文化层累与重构的生动案例。

  据统计,宋人写有900多首范蠡题材的诗词。范蠡在宋人笔下,主要呈现智者、隐士两种形象,凝聚了宋代文人对建功立业的钦佩和对逍遥江湖的向往。诗人李纲在其词《江城子》中写道:“扁舟归去五湖东。狎樵童,侣渔翁。不管人间,荣辱与穷通。试作五噫歌汉室,从隐遁,作梁鸿。”用了范蠡和梁鸿的典故,李纲在两宋官场几起几落,故有隐逸之心。

  宋人在吴江立有三高祠,纪念范蠡、张翰和陆龟蒙。苏东坡作《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点赞张翰、羡慕陆龟蒙,调侃范蠡:“却遣姑苏有麋鹿,更怜夫子得西施。”一个助君王灭吴国的人物,却被吴人建祠誉为高士,这在苏轼看来不免有些可笑。苏轼可能受陆龟蒙《范蠡》诗影响了,陆龟蒙对范蠡持批判态度:“平吴专越祸胎深,岂是功成有去心。勾践不知嫌鸟喙,归来犹自铸良金。” 宋末元初周密作《鸱夷子见黜》文,认为范蠡是越之谋臣,用计灭吴,吴人不当祭祀他。元末明初谢子兰避居吴中时作《论吴人不当祀范蠡》文,要求罢黜三高祠中的范蠡。清代无锡诗人安魁作有《苏台吊古二首》,其一后四句曰:“西子鬓迷寒石洞,采莲歌散剩方塘。三高范蠡居然在,可笑吴人恨竟忘。”这就比苏轼更加直截了当地针对范蠡灭吴了。周密和谢子兰对范蠡作出负面评价,而苏轼和安魁,则用自己的创作重构了范蠡形象,表现出范蠡传说的另一种走向。民间的“骂蠡”之说,可能与此有关。

  历史从来不是纯粹的史实,而是人类以往的全部生活图景,包括人们所经历的所有客观发生的事实,也包括人们对事实过程的记忆、理解、想象、重构和由此而来的传说。虽然传说与史实有着不同的属性和价值,但它依然是历史的一部分,它的本质就是人们集体记忆的叙事,承载了特定时代人们的价值观、情感需求、社会结构与文化心理。文人的创作重构,民间的传说演变,都是如此。范蠡的传说,尤其是流传于无锡的骂蠡港、范蠡与西施泛舟蠡湖、养鱼并写出《养鱼经》等,虽非史实,却见于多种古籍,成为历史文化层累。记录在古籍中的这些史料,虽然并非史实,但都是历史信息。

  无锡是范蠡文化的重要传播地之一。无锡的范蠡文化以隐逸高士和才德商圣为主流内容,近代以来已经形成以蠡湖和蠡园为核心的范蠡文化高标,“骂蠡”只是历史过程中的一个偏支。记得看过一个资料,有人建议恢复“骂蠡港”之名以增加文史古迹,我以为完全没有必要,本身就是传说,何用恢复?此桥正因地铁5号线工程重建,或可在河畔绿化或小公园内竖块石碑,小记其事,足矣。(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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