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01/14
09:59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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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建明 文 |
在我的人生中,已经过了七十余个春节。我印象最深的春节,不是改革开放后不缺酒肉的春节,而是荤腥难得上灶的儿时春节。我们无锡东乡有句俗话:小倌(小孩)巴(盼)年到,老人巴谢灶。意谓小孩子到春节时可以大饱口福了。
年味伊始于蒸年糕,年前的几天时间,家家户户都会将糯米、粳米按一定比例磨成粉,准备好硬木柴爿,购买糖精和配给的古巴黄糖。等到一切安排就绪,左邻右舍就会约定蒸糕的日期。在农村不是每一个男子都会蒸糕的,这是技术活,我们顾家湾蒸糕技术最好的是阿二公。
因白天忙于参加农业生产,蒸糕往往在晚上。蒸糕场所设在阿二公的厨房,室外是冰美人的乐园,室内是小屁孩的春天。蒸汽透过窗棂飘腾,融化中的冰凌柱吧嗒吧嗒流泪,惊醒了屋檐下的麻雀,毫无目的地飞向天空。随着松糕的频繁出笼,整个村庄弥漫着香糯甜的年糕味。
品尝第一笼松糕是约定成俗之事,当阿二公把松糕从蒸笼中倒扣在长条(春凳)上时,大人们都会抓上一小把捧在手里,双手将松糕倒腾到不烫口时慢慢品尝,哪家的糖精少糖精多大家心知肚明,糖精多了收口苦茵茵,但谁也不作评论。而我们这些小屁孩为了吃松糕,已饿了一顿晚饭,这时忙不迭将每户人家的头笼糕吃个遍。随着松糕在胃里发酵,我们撑得连打饱嗝,最终换来的是一夜难受,又省了翌日的早饭,甚至午饭。
揉年糕除了力气和技艺外,还要双手不怕烫,阿二公手缠白棉布,松糕在他的反复搓揉下,终于成为长长绵绵的糕条。阿二公在一旁喘息时,他的下手们用扎鞋底的粗棉线将糕条切割,一块块麻将牌式的年糕静卧在竹匾中,我们争相在年糕上盖带吉利字的红印。待年糕不粘手时,主人会将它们置于容器内,年糕之间用草木灰隔开,这样存放的年糕可以吃到清明。
大年初一,小伙伴们穿着崭新的蚌壳棉鞋(由状似蚌壳的两爿棉布缝合)聚在一起炫耀压岁钱,那时的压岁钱一角两角五角钱不等,假如拿到一元,那可是中大奖了。当然,年初一能穿上新衣服,那与压岁钱就不在一个等量级了。记得有一年春节,母亲给我们兄弟两人各做了一件灯芯绒罩衫。在那个年代,灯芯绒是流行的布料,它保暖、耐穿、时尚,那件外套使我热乎了好几个年初一。
初一那天,男女老少穿着新衣服到鸿声市镇上去走秀,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大部分人是毫无目的地人看人,人挤人。我们遵循家长的规定,用压岁钱买了几个洋泡泡。中午回家时,我们一路上吹着洋泡泡,一路上互相追逐,若不小心摔倒,洋泡泡也就“啪”了。回到家后,剩余的压岁钱就得悉数上交给父母。
正月初一,我家的亲戚们到街上的饭店门口碰头,商定好春节期间走亲戚的日脚,免得到时摸个冷大门。
春节期间的食材,除了素菜和家禽外,其他基本上都是配给的。去排队买鱼就是我的差事,凌晨两三点钟,我们就会结伴去市镇上买鱼。到了镇上的咸货行,大家依序将竹篮子放入队列,然后走到沿街的店铺前,为了抵御寒冷,双手拢着袖子,或蹲在石阶旁,或倚着木栅板,眼巴巴地等候咸货行开门。
购买配给的猪肉,由哥哥负责,买肉的秩序比较乱,全凭着力气往肉铺前挤。现在被视为垃圾食品的猪下水,当时可是宝贝。猪下水不列入计划,买到它全凭关系。于是,斩肉阿虎成了当时的大红人。
春节走亲戚也是各家“显宝”的时候,我每每到姨妈家去,她家的宝物就是一箱连环画,我往往看得着魔。我家因贫穷,买不起连环画,母亲只能把我的奖状、成绩单和作文本拿出来显摆。听到亲戚们的赞叹声,我很不高兴,而是埋怨母亲公开了我的隐私。
久盼的大餐终于上桌了,农家的冷盆往往少不了石花菜、白斩鸡、猪头肉、绕肝肠、发芽豆、水煮鸡蛋、油渍黄豆。正菜除了时鲜蔬菜,还有四喜肉、东坡肉、红烧鱼、跑盐鱼块、油渣烧笋干等。年萝卜汤是少不了的标配,汤里有蛋饺、肉丸、菠菜、黄豆芽、油豆腐塞肉之类。
那时走亲戚前,先得聆听母亲的一番告诫:亲戚家的东坡肉和红烧鱼是不能动筷子的,因那是看菜。反之,亲戚到我们家来做客,也不会吃这两个菜的。假如与父辈们去姑母家,则会有幸吃到红烧肉,天下娘舅大嘛。等亲戚们走后,母亲也不许我们吃残剩的冷盆,她会拿出后备的冷菜和这些剩菜重新配成冷盆。
俗话云:到仔正月半,打开橱门看一看。到了那天,橱内已空空如也。此时,春节的年味也就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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