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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渠荷塘

2023

03/21

10:41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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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国金 文 |

  老家门口有一渠大塘——夏家塘,满塘荷莲。一到盛夏,碧叶莲天,荷花像星星般点缀其间。荷叶接天蔽日,水面很是清凉。双抢之时,父母因起早摸黑地在田间劳作,中午一般要歇凉,这时,我们这些中午睡不着的小家伙,就来到荷塘寻找阴凉,泡在荷塘沁凉的水中,摘一朵荷叶戴在头顶,玩着水中躲猫猫的游戏。

  荷塘的东头有一湾水面,种的是菱角,就在姑父家门口。姑父是木匠,带了一个徒弟,眉清目秀,我们叫他小木匠,他是大官圩人,是姑父的表侄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来跟着姑父学门手艺。

  那天,村上的爱莲在荷塘边划着腰子盆采菱角。采完了就往岸边划,到了水埠头,爱莲直起腰,准备抬脚上岸,哪知腰子盆很耍,她脚还没跨出去,盆子一歪,侧向一边,爱莲连人带刚采的菱角一起泡进了水中。爱莲一骨碌从水中站起来,一时蒙了,傻傻地看着齐腰深的水里漂浮的菱角,任由长发上的水贴着身子往下淌。

  正在门前树荫下干活的小木匠,立即跳进水里,把爱莲拉上岸,拽回盆子,又操起篮子在水中捞起散落的菱角。原来成熟的菱角浮于半水中,嫩菱角漂在水面上,不一会儿,菱角全捞了上来。

  爱莲看着小木匠麻利的身手,眼睛都亮了一圈,就柔声说:“小哥哥,好事做到底,帮我把腰子盆背回家吧。”

  小木匠咧嘴一笑:“得嘞,小事一桩。”

  从此,荷塘边、街上的影剧院,经常有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莲塘深处,采莲蓬的腰子盆,也刚好可以容纳两个年轻的相爱的灵魂。

  小木匠与爱莲谈起了恋爱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村庄。

  爱莲是家中的小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爱莲的父亲是本队的生产队队长,不仅在本队,即使在周边地区,也是吐个唾沫一个钉,说一不二的人物。爱莲不读书后,父亲就让她学裁缝,不像别人家的姑娘,还要下地干活。早年,队长和他的一位老庚喝酒时,就为爱莲定了一门娃娃亲。对方家在外驾船跑运输,挣的是活络钱,家境不错。爱莲却一直不满意,为此常和父亲磕磕碰碰,大吵三六九,小闹天天有。说:“我的事,我自己做主。”父亲也不在意,说:“婚姻大事哪有自己做主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等你成家了,就知道爹爹是为你好。”

  就是那个夏天,对方家见爱莲出落成水灵灵的大姑娘,就托人来催着定亲了。自然,爱莲因心里装着小木匠,又和父亲闹了起来。

  晚上,爱莲把小木匠约到荷塘边,有人瞧见两人坐在祠堂门口的础石上,出神地望着挂在空中像腰子盆一样的月亮。小木匠手里剥着莲子,爱莲仰头不语,月光悄悄地移过树梢,印着她脸上的泪痕,也把小木匠的影子映在她的脸上。

  悬着的“腰子盆”渐渐西沉,风吹荷叶沙沙沙作响,夜深了,小木匠起身牵起爱莲的手,帮她擦了擦泪,好言相劝着把她送回了家。础石前,只剩下一小堆撕碎了的莲蓬空壳,被残存的月光冷冷地照着。

  这个夏天,爱莲坚决不同意定亲。

  父亲坚决要定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更何况婚姻是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谁也没料想,这个刚烈的女子,在一个荷花盛开的下午,喝了剧毒农药,待家里人发现,身体已经冰凉。家里人崩溃了,几个堂兄弟、小叔叔把悲痛化为满腔的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小木匠的头上,带着棍棒满村子找小木匠。姑父第一时间找到了正在做工的小木匠,让他赶快走。

  小木匠憋着泪水,丢下工具,拔腿就跑,村上到处人声沸漾,出村的道路,也被爱莲的家里人把住了路口。小木匠灵机一动,悄悄地潜入了荷塘中,摘一朵荷叶顶在头上,屏息静气,躲过了众人的搜查。

  残阳如血,残荷呜咽。小木匠又悲又冷,悄悄地爬上岸,离开村子,借着月光,向大官圩的家走去。

  爱莲是年轻人,非正常死亡,按照圩乡的风俗不能进老坟山,就在荷塘边埋了一个小坟。

  第二天人们发现新坟前有一朵荷花,还有烧完纸钱的灰烬。坟前的泥土板结光滑。有人说小木匠昨天夜里偷偷地来了,在坟前坐了一夜。

  爱莲的父亲一怒之下,让我二叔用镰刀把一塘荷莲生生地徲掉了。锋利的镰刀所到之处,一叶叶圆溜溜的荷叶刷刷地漂浮于水面,一片狼藉,相互挤压,仿佛不忍离去,在风中扬起一道道荷浪,呼啦呼啦作响,像在诉说着不应该有的遭遇。

  清水碧波环绕着垾子畔的一冢小坟。风吹荷塘,万物俱寂。每至盛夏荷花盛开的季节,爱莲的坟头,隔几天总会有人放上一朵荷花,含苞待放,鲜色欲滴。大家知道,是小木匠夜里又悄悄地来过。

  直到今天,我再也没见到小木匠。有时回去了,问母亲,母亲说也没见过。

  花落莲成,花开莲生。

  李商隐说,“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这里,恨,伴随着荷的一生。可春恨之恨与秋恨之恨,肯定是不同的恨,谁能理解那是想爱而不能的委屈,那是爱过而不得的无奈呢?

  此时的荷也肯定不仅仅是荷了,那是一种悲苦、怅惘的人生。

  有时我也恍惚,故乡夏家塘的荷花,和现在的荷花,是不是一种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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