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蛋粥

　　黎明，屋里还是浓稠的黑，我分不清是窗口漏进来的晨光将我从睡梦中拉回来，还是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动静吵醒了我。沉沉地睡了一晚，暖烘烘的被窝，真是让人留恋。我翻了个身，缩着脖子，准备把上一刻的美梦接续下去。

　　母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醒了就起来帮忙烧火吧。”仿佛她有第三只眼，我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控之内。我应了一声，掀开有些沉的棉被，利索地穿好衣服。烧火是我喜欢做的家务之一，特别是寒气袭人的冬季，红彤彤的灶膛，能把人烤得浑身舒坦，像熨斗烫熨过一般。

　　室外渐渐透亮了，此起彼伏的鸡鸣声已完全止住了，一大锅白粥也快熟了。母亲到院子里摘了几朵金不换，又从床底下摸出一个鸡蛋，打在碗里，加点猪油和食盐，再淋上几滴鱼露，用筷子快速搅拌，脆脆的敲击声有节律地响着，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蛋液打散后，她把金不换也丢进去，再从翻腾的白粥里舀两勺淋下去，搅拌均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粥就新鲜出炉了。

　　猪油的强力催化下，蛋香尤其浓郁，而金不换更是锦上添花，使得扑鼻的香气四处飘荡，丝带一般，把我的心紧紧拴住。母亲将碗摆放在灶台上，嘱咐一句“太烫了，等一会儿才吃”，就忙别的去了。我两颊的津液早已决堤，她刚转身，就急不可待地端起碗来。不大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滚烫的一大碗粥已见底了。空了整整一晚的胃，得到了极大满足，一天的光阴似乎也变得无限美好起来了。

　　母亲走了过来，不忘轻轻地补一句：“总是吃那么急。”

　　若干年后，我始明白，那一碗鸡蛋粥，才是我没有赖床的真正原因。

　　记得小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养几只鸡。产下的蛋，很多家庭主妇都舍不得吃，攒得差不多了，便悉数卖掉，补贴家用。偶尔陶罐里少了一两个，往往对孩子们就是一阵责骂。从前的主妇们，心头都有一本账，今天哪只鸡下了蛋，家中已积蓄了多少，都明镜似的。母亲却从不拿鸡蛋换钱，她知道儿子自小身子骨弱，需要加强营养，家里的蛋，多半进了我的肚子。

　　如今，物质生活日趋丰富，我对鸡蛋粥早已失去了当初的那一份期待。两年前，母亲走了之后，有一阵子，居然又忆起儿时吃鸡蛋粥的一幕了，且馋得特别厉害。特地熬了猪油，如法炮制，吃了三两回，不知是市面上的鸡蛋品质已大不如前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觉得味道不仅打折，甚至腰斩，远不及母亲当年做的那样让人回味不已。（陈维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