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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父亲汪海若

2024

04/23

11:05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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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汪海若(1918—1988),是无锡西直街人。他与无锡冯其庸、沈绍祖、严古津等,是无锡国专的同窗好友。父亲爱好诗、书、画,曾师从画坛名家胡汀鹭先生,专攻花鸟;还师从无锡名士程景溪先生研习诗文。冯其庸先生称赞父亲的诗,是诗人的诗,也是画家的诗。

  父亲继承祖业,上世纪40年代便接手“新万兴面馆”当了老板。面馆坐落在无锡崇安寺内,从山门口进去,经过蹲坐在两边的石狮子和哼哈二将,再从金刚殿旁往里走,过观音殿、星宿殿、火神殿,直到最后一家,便是“新万兴面馆”。那时的“新万兴”,既是面馆又是茶楼,晚上还充作弦索叮咚的书场。

  父亲汪海若秉性耿直,待人友善真诚,与书画界同仁交往甚密,相谈甚欢,趣闻甚多。清明之季,特写作此文,以纪念父亲。

左二冯其庸、左三汪海若、右三倪小迂

  粮油供应证上的高石农印章

  高石农先生和父亲秉性相似,脾气相投,既有共同爱好,又有共同语言。闲暇时,他们经常一起去“公花园”喝茶,到父亲经营的“新万兴面馆”阁楼上的画斋“秋水吟馆”写字作画。每逢周末晚上,就一起去“无锡浴室”洗澡。每次洗澡,父亲会带着我,高石农伯伯会带着学生胡伦光一起去。名师出高徒,胡伦光现已成为一代诗书画印鉴名家。

  记得有一次洗完澡,他们在躺椅上闲聊。父亲对高伯伯说:“石农兄,你能不能帮我刻一个小印章?”高伯伯回了父亲一句:“海若,我帮你刻了那么多印章,怎么还要刻一个小印章?”父亲淡淡一笑说:“现在凭粮油供应证领粮票,要盖章的,用小印章方便。”听了父亲的话,高伯伯似乎低头不语,没有正面作答。

  回家后,父亲和母亲说起此事,母亲连连摇头,对父亲说:“这事是你不对了,领粮票的章,去马路对面刻字店刻一枚就可以了。”但是,过了不久,我家粮油供应证上却俨然出现了高石农的大手笔。

  改诗与公筷

  诗人严古津先生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他们都是著名画家胡汀鹭先生的学生,也是“无锡国学专修馆”的同学。两人平时一有空,都会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严伯伯擅长诗文,父亲每次作新诗,都要请他指教。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父亲带我一起去黄山风景区写生。临行时,父亲布置我两项作业:一是要完成一幅黄山素描写生初稿;二是要创作一首描写黄山景色的诗。我那首诗是这样写的:“万壑千峰立,树梢百泉飞,云海深深处,松松石石奇。”回到无锡,父亲带我一起到严伯伯家请他修改。他看后,略作沉思说:“这首诗意境不错,建议第三句改为‘白云深处望’,这样就有动感了。”父亲听后,连连击掌称好。

  平时,父亲会经常邀请严伯伯来家作客,亲自下厨烧几个小菜一起吃饭。偶尔,母亲会私下埋怨父亲说:“你们兄弟情义,我赞赏,但是古津身体有病,经常一起吃饭是否合适?”父亲想了一想,对母亲说:“你不要担心,我会有办法的。”过后,父亲还是和往常一样,经常请严伯伯来家作客吃饭。只是饭桌上多了一双公筷。时至今日,许多国人还不习惯使用公筷,可在我们家中,几十年前,公筷就已登堂入室了。

  严古津1975年逝世后,父亲非常悲伤,听我母亲说,父亲半个月在苏北家中闭门不出。后来为缅怀严伯伯,父亲作诗一首:“题古津兄遗容——风骨萧萧野鹤姿,俨然空斋读书时。今朝重见故人面,水月镜花梦里诗。”

  和吴觉迟分拆画册

  父亲比吴觉迟老师年龄大,他们是忘年交。吴觉迟家和我们家又是世交,吴觉迟的父亲和我父亲是生意上的朋友。听我父亲说,吴觉迟十分勤奋,工作之余潜心书法印章,年近30岁时,还没有对象。他父母非常着急,三番五次托我父母帮助介绍对象。天成佳偶,后来,终于和小娄巷曹家千金牵手成功。婚宴是在吴觉迟老师所住的中市桥上塘家的老房子里举办的,仅仅一桌。当时,除了吴觉迟夫妻、父母兄弟姐妹全家外,外人就是我父母和我。饭菜是吴觉迟父母亲自做的,虽然简朴,却非常温馨。吴觉迟老家是苏州人,我现在还记得觉迟老师父亲烧的腐乳肉非常好吃,令人难忘。

  父亲和吴觉迟平时经常在一起探讨书画艺术。他们一起去书店时,常常会双方出钱合买一本画册,回来后就将画册分拆开来,国画册页归父亲,书法印章册页则留给吴觉迟。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师从吴觉迟老师学画,他还会经常谈起此事。

  时光荏苒,觉迟老师的音容笑貌,还常常出现在我眼前,难以忘怀。

  庄瑞安的饭钱

  父亲到江南书画院工作后,上午和史可风、庄瑞安一起到锡惠公园的寄畅园喝茶,下午到江南书画院上班。当时江南书画院在西郊,我家住在青山新村,史可风家住上里东,上午喝过茶回家吃饭,下午再到江南书画院都是顺路。庄瑞安伯伯家在跨塘桥附近,上午寄畅园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几位文友谈笑风生。但是一到饭点,庄伯伯愁眉不展,如果回家吃好饭再去江南书画院上班,交通非常不方便。天天在外面饭店吃饭又担心食物不卫生。为此,父亲经常邀请庄伯伯到青山湾家里吃饭。

  时间一长,庄伯伯觉得非常过意不去。一次,吃中饭的时候,他对我母亲说:“嫂嫂,这样不是个事情,要么我交饭钱,否则我不来吃饭了。”我母亲坚决不肯收饭钱,对庄伯伯说:“你和海若亲如兄弟,天天来吃饭也是应该的。”但从那以后庄伯伯真的不来我家吃饭了。我父亲和母亲商量:“这样一来,瑞安为难了。不如适当收点饭钱吧。”庄伯伯听说后非常开心。

  从此,父亲和庄伯伯上午一起到寄畅园喝茶,中午一起回青山湾家里吃饭,饭后一起去江南书画院上班。饭钱收了,菜也更加丰盛了,老兄弟俩还经常老酒咪咪。

  招待冯其庸伯伯吃蟹

  父亲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和好友冯其庸伯伯相处的时候。他们在一起时,会回忆在“国学专修馆”的同学时代,共同探讨文学和书画艺术。相谈甚欢时,会一起哈哈大笑,有时也会因一个观点不同争得面红耳赤。

  1971年深秋,冯其庸伯伯从他下放的江西干校回北京,他执意要先去黄海之滨看看父亲。在去苏北的途中,恰逢倾盆大雨,因道路受阻,汽车不能行驶,冯其庸伯伯只能在扬州耽搁两天。

  那时已经过了吃蟹的季节,为了冯其庸伯伯到黄海大队家中后吃到蟹,父亲特意养了两坛蟹。冯其庸伯伯在父亲的《百尺楼诗稿》序言中写道:“我们差不多一天要吃3次蟹,早上醉蟹,中午和晚上清蒸蟹。”在那次相处的日子里,他们天天喝酒畅饮、论诗作画;一起步行到黄海边,看浩淼无际的大海;一起到旧黄河口寻找黄河故道。其间,我正好从响水回滨海看望父母,看到父亲天天笑得那么灿烂,流露着无比的开心和快乐。

  父亲的目光

  1988年10月18日,是父亲住进四院重症病房的第二天。那天晚上,我陪护父亲。父亲昏睡着,过了一会,他醒了,朝着我侧过身来。他脸色憔悴,眼光黯淡,身体虚弱。他缓缓地伸出手来,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弱弱地说:“水,水……”我看着他的目光,心里一阵酸楚,下意识地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但又不得不轻轻地放下,因为,我知道父亲得的是急性胰腺炎,不能喝水。我用湿毛巾擦了擦父亲的嘴角,父亲用无助的,几乎绝望的目光看着我,我似乎读懂了父亲的眼神,看到了他心中的祈盼。正如事后冯其庸伯伯说的:“海若太需要时间了,假如再有10年,他在书画艺术上的成就,必将更加大放光彩。”

  就在两天前的早上,父亲如往日一样,和好友史可风、庄瑞安、邓水石一起到惠山寄畅园茶室喝茶。记得那天他没有回家吃饭,和庄瑞安伯伯在锡惠公园外面饭店吃了一碗面,就一起去青龙山公墓寻找程景溪老师的坟墓了。一下午,他们爬了几个山头都没有找到。父亲一回来就说腹部疼得厉害,母亲和我立即把他送到四院。主治医师检查诊断后,确诊是急性胰腺炎,建议保守疗法住院治疗。万万没有想到,仅仅3天,父亲就离开了我们。

  而在两个月前,阳光灿烂的锡惠公园泰伯殿,殿里殿外人如潮涌,邓水石、汪海若、庄瑞安三老书画展开幕。无锡市书画界的名流几乎悉数到场。父亲的挚友冯其庸先生从北京寄来了贺信,并为书画展写了序言。那天,父亲神采奕奕,眼中如星光闪烁,从他的目光中看到的是自信和喜悦。书画展开幕不久,我的一篇散文《坎坷丹青路 盛世彩墨新——我眼中的父亲汪海若》在《无锡日报》发表。当天晚上,全家吃晚饭的时候,父亲笑眯眯地看着我,目光中全是兴奋和自豪。我知道他的内心,他又一次成功举办了个人画展。

  令我最最难忘的父亲目光,是在苏北农村插队的时候。那是1970年的冬天。那年,是我在市二中(现市辅仁高级中学)初中毕业后赴苏北响水插队的第三年,也是父母亲全家插队苏北滨海临淮公社黄海大队的第二年。那年,我到父母家过春节,也就是大年夜前几天,一场鹅毛大雪连续下个不停。那晚北风呼啸,茅草屋的门吱吱地响,冰冷的风,夹着雪花从门窗的缝隙里蹿进房间。我冻得瑟瑟发抖,支气管哮喘发作了。父母看到我的状况手足无措,眼看我气越喘越急,父亲急中生智,敞开棉袄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他全身的热量温暖我的身体。那一刻,我仰起头看着父亲的脸,隐隐看到他眼眶里含着泪,目光中充满着担心惧怕和深深的父爱。

  父爱是隐形的,它如伞,为我遮风挡雨;如路,为我指引方向。淡淡的月影,深深的爱,父亲留给我的记忆让我享用不尽,父亲的爱,与月同辉,照亮我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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