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阳山二月十九

　　| 李岳秋 文 |

　　我的家乡阳山镇，原名“陆区桥”，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因为境内有阳山，人们常称之为“阳山陆区桥”。

　　陆区桥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不是春节，而是农历二月十九的庙会。

　　这二月十九的庙会，从前俗称“大老爷出会”，过去规模空前，声名远播。

　　那时，陆区桥南街之南十余米处有个老爷殿。到了二月十九这天，老爷殿里的“大老爷”(一个巨大的泥菩萨)就要出会了。出会之前，先有一人敲着一面很大的镗锣， 慢慢地从南街走到北街，嘴里反复喊着：“大老爷出会啰——”令人惊奇的是，这面大锣不是用手拎的，而是吊在左手腕处的皮肉之内！这个人的预报称为“头报”。过了好长时间，来了“二报”，再过一段时间，又来 “三报”，都是把镗锣吊在左手腕处的皮肉之内！

　　三报过了若干时间，走高跷的来了。有五六个人，踩着高跷，慢慢地从南街走到北街。这高跷高得惊人。因为速度不同，走在前面的不时回头看看，看到有人落后太多了，就停下来休息等待。这个等待，他不是下高跷到地面上歇息，而是踩着高跷走到屋檐边，一屁股坐在屋檐上歇脚！

　　又过了很长时间，“大老爷”终于出会了。先是用两根粗壮的大木杠夹住大老爷的座椅，扎紧，然后由八名壮汉抬出大佛殿，在和尚的陪伴下从南街慢慢走到北街。在大老爷的前后，有几个跳马灯的。他们骑着纸马(抑或布马)，忽而昂起马头，忽而翘起马尾，忽而左倾，忽而右斜，跳着各种舞蹈，煞是好看。这时，观看的人就站到屋檐下，让队伍顺利通过。

　　从“头报”到“大老爷”真正出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记得我小时候，如有几个人一起外出做某事，常有一人慢吞吞的在里屋忙着某事而出不来，场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就对屋里喊叫：“还在摸索(忙)啥？快点！像大老爷出会了！”

　　新中国成立后，大老爷出会就没有了。但其他部分的内容仍保留下来了，成为一个“节场”，延续了一些年。这段时期的二月十九盛况，75岁以上的人都有记忆，规模甚是宏大。

　　早在二月十九前几天，苏、浙、皖、沪等各地商人或驾着舟楫，或推着独轮车纷至沓来，云集陆区。宜兴丁一飞卖拳头的、常州小热昏卖梨膏糖的、上海摆西洋镜的、安徽河南玩杂耍的、苏北耍猴子的，其他各地撑大伞拔牙齿的、卖狗皮膏药的、占卜星相的、套泥人的，以及卖梅花糕、豆腐花、瓜子、花生、甘蔗等零食的，各行当都有。各种摊铺从陆区老街内外一直摆到阳山四周，摊摊相连分布于方圆数里之内。无锡城里、常州、宜兴等地民众纷纷前来游阳山逛节场，到处人山人海，故有“十万朝山”之称。到吃饭时分，家家户户大门敞开，高朋满座，许多人家有二三桌客人。

　　文艺家们也来了。小学操场上，用柴油桶和门板搭起了戏台，晚上便吊起汽油灯。无锡王彬彬梅兰珍、常州吴雅童、南京王兰英等名角，纷纷前来献艺，《珍珠塔》《双推磨》等年年上演，百看不厌。这是那个年代难得的文化生活。

　　农村节场，自然少不了农具。农民们来赶节场，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买农具。猪窝里喂猪食用的石槽、围猪窝和建房屋用的石条、舂米用的石臼以及磨米粉的石磨等石器，都是取阳山石凿成的，多在薛家场售卖。铁耙、锄头、铁铲、铡刀、镰刀等铁器，铁耙柄、锄头柄、扁担、竹篮等竹器，各种不同用途的木器……凡农村生产、生活必需的用具，应有尽有都能买到。

　　在各种看热闹如玩杂耍、耍猴子等摊位中，丁一飞卖拳头的人气最高。摊位四周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他在场子边竖起一根竹竿，顶上飘着一幅布招，上书“祖传宜兴丁一飞伤科”，两旁各有一行小字：“专治跌打损伤，接骨上骱推拿”。先是小徒弟在场子中央打几套拳头。而后手斩青砖，一块起斩，每次斩断后加一砖，直到五块大青砖叠成一堆。这时，小徒弟手腕紧扎毛巾，运足气高高举起，随之一声猛吼，手落砖断！观众立马“好”声冲天。丁一飞出场了，他躺在阔长凳上，两名徒弟抬起一块巨石放到他的胸脯上，待丁一飞运足气，另一名徒弟便操起大铁锤，憋足气，高高举起，迅即猛然击下，巨石破碎落地，欢呼声惊天动地。丁一飞拍落身上碎石，又操起大刀左转右旋，舞得风声呼呼不见身影，赢得喝彩声此起彼伏。丁一飞见好便收，开始招揽生意。有伤筋骨痛、脱臼歪脖者，经他妙手一推几拍，便恢复如初，其神奇之状，至今老人们记忆犹新。

　　不过小孩子们最感兴趣的，还是梅花糕、豆腐花、瓜子、花生等零食。我的姑母家就在陆区街上。记得小时候跟着父母到她家，姑母总会给我一二角钱。于是我拿着这钱，到外面人堆里东窜西窜，一会儿买块梅花糕，一会儿啃着甘蔗看丁一飞卖拳头，看完卖拳头又钻到别处去看西洋镜、杂耍或耍猴子，比过年还快活。

　　时代变了，一切跟着变。原先的农村庙会，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变成了单纯的农贸集市。虽然仍很热闹，但玩味是大不相同了。再到后来，连农贸集市也没有了。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大提高了，需求的档次也随之升级。随着市场的发达和各类超市的涌现，人们随时随地能买到各类商品，这种纯粹农耕文明的农村节场，谁还要它呀？取而代之的先是“阳山桃花节”，现今已是“半马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