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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桥

2024

03/08

08:53

来源

无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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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得五彩虹,驾天作长桥。”傍晚,我伫立在窗前,凝视着不远处的公路高架桥像游龙一样穿城越野,轻轻吟诵李白的诗。随着夜色渐浓,游龙又变成七彩缤纷的彩虹,一直延伸到夜天尽头。天上的星星还没来得及发光,就被“峰势接云危”的灯光照耀得黯然失色。那无法言表的美,传说中的天上宫阙也无法比拟。前面看不到“彩虹”的头,后面看不到“彩虹”的尾,心中不禁浮现出小时候故乡那些桥的往事。

  “绿水回通宛转桥”,我的故乡河多桥也多。弯弯曲曲的小河之上,建有许多的小桥。小桥连通四乡八村,宁静安谧,偶有一两声鸡鸣犬吠,真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只是“山重”应换作树密罢了。

  “九弯十八村”,小河有几多弯, 就有几多村。有些村以湾命名,我们左近就有马湾里、莫家湾、杨花湾、姚金湾等村子。但大多数村子以桥命名,我村就因村西那座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小石桥而叫作黄公桥。黄为祖姓,后人尊称第一个到此拓荒的先祖为“公”。附近还有刘居桥、后塘桥、鲍庙桥、青石桥、陆家桥等村子,真是数不胜数的桥。那时的桥都非常的小而简陋,有些小木桥连耕牛都上不去,而且大多数桥没有护栏扶手,也没有台阶,遇有大风大雨,老人和孩子都不敢过桥。

  我们村西的小石桥距离河面约七八尺,桥洞宽八九尺,两头桥墩用黄石堆砌。桥面由两块长约一丈、宽约二尺、厚约六七寸的金山石铺成,同样没有护栏扶手。走的人多了,桥面石被磨得光滑锃亮。每年夏天,村上的男孩会不约而同来到桥上,光着屁股跳水、游泳、打水仗,也有到河里桥石缝中摸鱼捉虾的。他们跳水时,多像木头一样竖立着往水里栽,胆量大一点的就像门板一样翻倒下去,肚皮朝水,人称“碰肚皮”。溅起的水花特别高、特别多,能把桥面石弄得湿漉漉的。不成章法的跳姿,总会引来其他孩子的哄堂大笑。那时候乡下的小河小桥是孩子们消暑的乐园。

  我的第一次跳水,是在犹豫不决时被身边同伴推下去的,因此还呛了几口水。情急之下,我胡乱地手脚并用爬上岸去。为了防止小孩跳水触碰河底受伤,每年冬天积肥的时候,大人们总会把河水抽干清除淤泥杂物,特别是硬物石块等,所以桥身两侧的水特别的深、特别的清澈。父亲说,他和爷爷都在这座小石桥上跳过水,跳水可谓代代相传的童年游戏。乡间出生长大的男孩都会跳水游泳,但都没有标准的跳姿和泳姿,只会自由划水,确保不沉,人称“狗划水”。后来又都学会了仰躺在水面上,人称“氽水面”。

  村西小石桥在抗日战争时期可是立了大功的。当年,沪宁铁路在村西约三四里外,经常有三五成群的日本兵从铁路方向过来,进村抓村民看护铁路、打狗捉鸡,吓得姑娘媳妇和年轻男子都躲进野外的树林茅草中,天黑才敢回村(日本兵晚上是不敢离开兵营的)。后来村上年轻人把西边石桥板移走,架一块厚木板充当桥板,组织人员轮流放哨,发现有日本兵从车站据点过来,就立即把木板抽掉。有次日本兵走到桥边,发现无法过河进村,站在桥头哇哇乱叫,恼怒地冲村里开了几枪。其中有颗子弹飞到村东,击穿了黄爱根家杌子腿又钻进了他的小腿,幸好没伤到骨头。没有桥,进村要绕很多的路,日本兵只能悻悻地回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日本兵进村了。直到日本投降,村西才又重新换上了原来的石桥板。后来听说,其他村子也都把石桥板换成随时可抽走的活动木桥板,阻止日本兵进村。没有桥的江南水乡,一条条蜿蜒的小河,成了保护村民的水上长城。

  我们村东也有一座桥,是小木桥。由于河面较宽,河中用柏树木作桥桩,上铺三节相连的木板,我们都习惯称其为“三节桥”。俗话说“干千年,湿千年,干干湿湿两三年”,那木桥也有些年头了,桥桩腐朽得只剩下木心苦苦支撑着桥梁,看上去好像要断的样子。每节桥面板都由小木板固定在桥梁上,每块小木板之间留有一寸多的间隙,桥三丈多长、三尺多宽,也没有护栏扶手,走在桥上一晃一摇的。顽皮的男孩走到桥中央,会蹦跳几下,桥板便顺着蹦跳的节奏摇晃得越发厉害,还发出叽叽嘎嘎的声音。那时候就见胆大的男孩在笑,胆小的女孩在叫。

  有年冬天大雪纷飞,西北风刮个不停。早晨我们要过桥去学堂,桥面结冰打滑,上桥走了几步,就都吓得退了回来(那时小孩上学是没有大人护送的)。幸好有两个年纪较大的男孩想了个办法,要大家从书包里拿出各自的跳绳,连接起来,然后一个男孩爬过桥去,把长绳拴在桥东头的树干上,但还是短了一截,情急之下他解下系在破棉袄外的布带接上,堪堪够用。大家扶着绳慢慢过桥,女孩们更是一手扶绳,另一只手攥着前面男孩的衣角,猫着腰颤颤巍巍地走过桥去。最后一个过桥的是年龄最大的孩子,那年刚满十一岁,他解下桥西的绳子系在自己腰间,桥那头的孩子则小心翼翼地收绳帮助他过桥。那时候,北风在耳边呼呼地啸,木桥在脚下吱吱地叫,寒冰在河里偷偷地笑,童心在桥上突突地跳。

  故乡,那曲曲弯弯的小路,那清澈宁静的小河,那毫无遮拦的小桥,那无法忘怀的小伙伴,被“溪湾村桥伴发小,毽踢绳舞场前闹”描绘得活了起来。

  后来,改革春风吹过田野,吹过小桥,吹进小村。小桥看着怀揣乡村野性和本领的男孩,一个个走过小桥,走出小村。世代生息在小村的人们也一家家地扶老携幼、言笑晏晏着走出小村。

  这时候,日显孤单的小桥已听到远处推土机的歌声越来越近。望着最后几家人远去的背影,心事重重,默默无语。而我,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改革大潮里,无数次地在梦里寻觅“桥北桥南千百树,绿烟金穗映清流”的故乡。(黄全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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