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惠山寺古银杏

　　银杏是出现于3.45亿年前泥炭纪的裸子植物，经洪荒冰川期，地球上大部分地区的银杏都灭绝了，至50万年前，仅在我国存活。资料显示，目前，我国拥有5000年以上的银杏树12棵，大多是在贵州省。而最古老的银杏，据说有1.2万年树龄，在浙江天目山里，也只有这里才有野生的银杏，被称为世界银杏之祖。而我们今天要聊的，是无锡惠山寺的洪武古银杏。

　　一

　　银杏之名据说由宋代的皇帝命名，起得很好听，当时他的龙椅都是用银杏木做成的。可见，银杏这种树木的文化影响有多大，可以说是“国树”。银杏各地都有，而在无锡，最著名的银杏树，莫过于惠山寺的洪武古银杏，而人们最想知道的是，这棵银杏树到底多少岁？

　　今天我们说，有三个地方可以查证到它的年龄。一个是文化上的，告诉你传说中这树种植于明代洪武初年，也就是1368年以后。一个是大树的古树名木铭牌，这是它的身份证，信息是官方发布的。2020年制作的铭牌上标明的树龄是630年。另一个是树之东南地上有一方石刻，上面有610年的明确年岁，公布日期是1999年4月。应该指正的是，如果按明洪武初年，算到公布立碑的1999年，那么此时这树应该是631年，而不是610年。

　　奇怪的是，这棵有名的老树种植于明代这个说法，无锡现有所能见到的方志笔记都没有记载，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上述石碑上所说“相传”到底个怎么传法，史书上我是没有看到过，要么就是口头传说了，作为长期研读惠山地方历史的笔者，对此一直是有怀疑的，也一直在查考这棵树的来历，但是很遗憾，没有答案。现在刻在石碑上，是前辈考证过的，不管它是对还是不对，你也只能信了。

　　至于口头传说，吾生也晚，更早的无法知道。目前能看到的，只有无锡人荣磊拍摄于1957年的电影纪录片《无锡景》，里面关于这棵树有一段解说，说相传当时惠山寺和尚种了十八棵银杏，后来只存活下来这么一棵，所以现在有的导游也会这样讲。而作为学术研究，我们是有一分证据讲一分话，你种十八棵银杏这么大的动作，古代方志上一定会记一笔的，但可惜是没有，书上没有的我们是不能讲的，至于导游这个说法，当是戏说，千万不可信以为真。再说，寺庙种植十八棵银杏象征佛门十八罗汉，纯属子虚乌有。当然，纯是学术，也许民间也就失去了很多乐趣和想象力。但事实终归是事实，我们需要打假，更需要科普。

　　我们不能猜测这树种植于何年代，但有一画一诗证明这树至少在清代乾隆和嘉庆年间已经长得相当的壮硕。关于诗，清代邑人秦琳有诗“大同殿下绿苔滋，银杏浓阴覆石墀”，地点、树名交代得很清楚。诗中还写到了“笑指树头新结子，青青多在寄生枝”。这里的“寄生枝”是指寄生于银杏老树上的植物，学名“薜荔”，至今仍生活在这老树的怀抱中，成为和融共生的一个案例。

　　可怜得很，除了以上一首诗以外，几百年间为这银杏留下写真的，是乾隆年间杭州文人，画家、收藏家黄易的一幅画，画中三人一石一树，树苍劲古朴，看上去有好几百年了。有关此图的详细情形，我曾经写过一篇《清代黄易惠山寺寄畅园写真图释读》刊登在《江南晚报》上，在此不再赘述。

　　黄易注意到了这棵银杏树，可惜的是，康熙乾隆来往惠山几十次，无一字评价。而之前的人也竟然一首诗一篇文章都没有写到过这棵大树。到了晚清，邵宝的族孙因为编写《惠山记续编》，又执着于祖上遗留下来的二泉书院，和李鸿章兄弟、曾国藩交好，所以就大着胆子在此树旁边题了“俯察仰观”四个篆书大字。

　　二

　　由于乾隆至同治年间文人的重视，再加上李鸿章在同治年间利用惠山寺废墟营造昭忠祠，其祠之仪门恰在洪武银杏之后，这棵大树处在突出的位置，位于游人必经之处，旁边又有“偃人石”，因此听松亭、不二法门、古银杏、昭忠祠门这四景的组合便成为惠山风景的经典。

　　晚清至民国年间，时代剧变，社会渐渐复兴和开化，惠山游人增多。近几年来，我们发现很多惠山的老照片，看到很多人争相与此树合影，成为一种时尚，留下往昔风采。

　　一方面是昭忠祠、二泉神一般的存在，惠山寺不二法门依然有香火，很多达官贵人要来惠山祭祀，寻古探幽，凭吊先贤，听松访碑，游园品茗，于是，我们看到人们在大树下留下的那些凝重的表情。另一方面，新式学堂的开办和兴盛，游学和壮游活动盛行，人们纷纷来到惠山，由此，我们看到民国各式各样的人物，流连于大同殿下古银杏边，这棵银杏树成为惠山风景的主角和标志。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59年成立了锡惠公园，大同殿前人来人往。古木逢春，长得越来越精神。当然，当时限于社会发展水平，游客远没有现在多，尽管年年金黄，这棵树远没有现在名声大。1980年春，园林部门对古银杏采取保护措施，挖去水泥地面，施肥复壮并改铺砖地，增强透气性，还专门制作了一块搪瓷说明牌，介绍这棵古树的情况。两年后的1982年8月，可能这树得了肥力，逢到了好的时代，这棵大树竟然暗怀珠胎，结了七颗白果。雄树结果，甚为罕见，专家称其为植物的“性反转”现象，引起业内关注，游客来观赏这大树的人也渐渐增多，这棵树也越发健壮，像是焕发了青春。笔者感觉，植物的长势和时运时势似乎呈正关联。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记得这棵大树顶上至少有两只大的喜鹊窝，很有深山大树的那种气象。著名旅美画家程及还将这大树绘画，刊登在《人民画报》上。二十一世纪初，他再次来到惠山探望他心爱的古树，满头白发的艺术家还和我讲起他为什么要绘这棵树。

　　有意思的是，原来这棵银杏上有好几个喜鹊窝，冬天的时候很入画，也常能看到喜鹊来往，充满了生命活力，给这山寺平添和美的诗意。但不知不觉间，也不知哪一年，这些窝不再有喜鹊光顾，后来，这些窝也被雨打风吹去，渐渐地消失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据有心人透露，某年，在古银杏树干上出现了长长的蛇蜕，证明此树上曾栖居长蛇，它们的目的显然是这鸟。而至于这蛇为啥要到这里来？那是因为距这大树数百米外的黄公涧曾筑有一个凤鸣谷，也称百鸟园，鸟生了蛋引来众多的老鼠，而老鼠的天敌是蛇。后来，大雪压塌鸟园，百鸟归林，老鼠吃不到鸟，留下可怜的大蛇，而这蛇似乎有知觉，游到惠山这洪武古银杏上，至此，真相大白。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万物相连，这是一个生物链，更是一条生命链。

　　三

　　回到我们开头所聊的这棵大树究竟多少年龄？

　　前几年，我接待我国台湾的植物学家潘富俊教授，他看了这棵古树，认为这树的年纪可能有一千年。他还介绍说请北京林业大学专家来测一下树龄。

　　2022年6月，我们请来了专门从事古树名木保护的专业公司——广东飘之绿名木古树保护有限公司，请他们对惠山洪武古银杏进行全面的“体检”和监测，重点测一下它的树龄。

　　6月27日，专业人员对此树进行钻空采样，在古银杏东侧主干离地110厘米处，用生长锥钻取样径0.5厘米，长18.4厘米的样本，使用LINTAB6树木年轮分析仪测定样本的年轮，得到数据是树皮为1.7厘米，有效样长为16.7厘米，年轮数为165轮，采用树木年龄“三段法”分析，结合现场调查，得出古银杏树龄约为 675 年。

　　这次体检，根据鉴定报告，我们掌握了权威数据：古根杏树高21米，胸（地）围556厘米，平均冠幅23米。

　　如果说这棵银杏真的是675岁，那么就是种植于1347年前后，那时中国的历史年表显示为元代末年，就不是明初，差了一个朝代，是非常有历史价值的。如果有上下50年的误差，按推迟50年，那么这树就是1397年，倒是符合明代这一历史时段。

　　遗憾的是，这树没有我们想象的这么更老。但笔者根据国内已经公布的其它古银杏年纪推测，我们这棵大树一定年纪会比现在公布的要大。但愿不远的将来，会有更权威的结论。

　　| 金石声 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