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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石榴花

2022

05/24

10:00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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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是个老军人,晚年时他有两大爱好。一是和孙子玩,二是养花。

  我儿子出生之后,老爷子的脸上乐开了花。一辈子都不曾给子女洗过衣服的老头儿,居然乐呵呵地给孙子洗尿布。那时母亲尚未退休,他主动揽下了带孙子的活。深秋时节洗尿布,他怕伤了孙子皮肤,不用洗衣液,喜欢用开水浇,那个骚臭味随着开水的蒸气四处弥漫。谁要是有异议,他就大声嚷嚷:骚什么骚,香着呢。

  孙辈们长大读书去了。父亲无事可做了,就开始养花。开始是我们送他的好花儿,渐渐地,父亲的窗台上,花儿不见了,换成了一色的绿色植物。有吊兰、仙人掌、宝石花、铜钱草、碗莲、朱蕉等。父亲说,你们拿来的那些花不行,那都是些贾宝玉、林黛玉,经不起风雨,上不了战场的。还是这些绿色养眼,看着就像绿军装。我们也只好附和着说:对,对。人家养红,咱养绿。绿色养眼,绿色环保。说完,大家笑了,父亲也跟着笑。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在伺候那些绿色植物之外,养起了石榴花。石榴花期长,能够从春开到秋。说来也怪,那些开花的植物都给他养死了,只有石榴花在他的呵护下,一年比一年开得繁盛、开得艳丽。我想,石榴花是朴实的花、低调的花、不慕虚荣的花,这正合了父亲的脾气。中国哲学讲天人合一,或许花木与养殖它的人合了脾气才会枝繁叶茂吧?

  父亲养花,那是全身心投入。不但养得用心,而且有些玩物丧志。单位领导让他写回忆录,他说战争年代,我一个普通小兵有啥好回忆的,真正的英雄都死在战场上了。学校邀请他给孩子们讲战斗故事,他也以身体不好推辞了。时间久了,在我们子女眼里,这个矮小的老头儿,或许确实没啥特别的地方,真也没啥好讲的。

  抗战胜利70周年的前一天,我特意到渔村去看望父母亲。吃过午饭,母亲笑盈盈地拿出一张小城当地的报纸来递给我看。在“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红色通栏大标题下,是一行黑体小标题:15岁参加革命的“土八路”。我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到了父亲的名字:“这不是写咱家老头的吗?”对我的提问,母亲回答说:是啊,这老头子终于开了金口了。

  读了报纸上的报道,我才晓得这个一向低调、安静,在人群里甚至有些木讷的小老头儿,当年却有着许多荡气回肠的故事。他12岁就当了山村里的儿童团长,13岁时被“扫荡”的鬼子抓了去,却机灵地把鬼子带进深山后,有惊无险地逃了出去。15岁他参加了八路军,从此闯进了民族解放的烽火硝烟里。有一次他被“扫荡”的鬼子堵在山村里,是村里的老大娘,把他认作儿子,才躲过了被俘的厄运。父亲说:过去我们说,老百姓比亲娘还亲,战争年代,那是真真切切的。没有老大娘的掩护,我哪里还能活到今天?这以后,他跟着队伍,打据点、端炮楼、上高山、钻密林,一直战斗在“反扫荡”的枪林弹雨里。他对记者说:当年跟他一起参加八路军的12个同村青年,抗战胜利,还剩下4个人。以后经历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生死拼杀,前前后后参军的同乡26人,只剩他,有幸看到了新中国成立的五星红旗。父亲对记者说:我真是幸运啊,从来没想到自己能活到快九十岁。我是替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活着,去做他们没有做完的事。

  父亲对记者说:我离开家乡几十年了,一直想回去看看,有时走到家门口了,也总没回去,近乡情怯啊。我忽然明白了多年的疑惑。自从我懂事起,父亲就很少回乡。定居江南后,他就再没有回去过。有什么事,都是我这个大儿子代劳。原来是战争给他的心灵留下了太深的创伤,让他难以忘怀那些死难的战友们。他不想再勾起自己,也不想勾起烈士亲人们的痛苦记忆。一起出去参军的同伴好友都牺牲了,多少年来,他生活在阳光下,也生活在内心的孤独里。

  父亲过世后,窗台前那些父亲曾经伺候过的花花草草,大多枯萎了。唯有一株石榴花,却靠着自然的风雨和露水活了下来。望着它干枯的枝条,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它多像父亲啊,低调而坚忍。以后每次回到渔村,我都给它整枝、浇水。(江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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