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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滩与枫杨

2021

09/17

09:44

来源

江南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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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滩

  生活了许久的村子拆除多年,那片地还暂时晾着。村西的那条河浜虽已断流淤塞,河床仍可辨认。河滩即河埠头,几块歪斜相倚的断石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昔日的江南水乡,村落无论大小,都是枕河而建,河埠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设施。十几块长短不一宽窄不匀的条石垒砌的码头,在我们那一带俗称“河滩头”。没用自来水的年头,每天天刚放亮,就有起早的男人或女人来河滩头挑水、淘米了。清晨的河水相对清澈,担回家倒入水缸,放入适量明矾打净,便是上好的饮用水。女人们淘几把米洗几棵菜都要跑去河滩。淘米箩里随水漾出的米虫粞粒,必定引来一群群小鱼儿争相啄食,那是河滩上最常见的动画。

  日头上升,姑婶阿婆们或抱脚桶或提竹篮,陆续来到河滩上洗汰衣裳,一边家长里短地言说家中琐事、邻里闲账。天热之后,小媳妇们便挽起裤腿,站到浸没水里的条石上漂洗衣服,年长的则会抢占比较平坦的角落,搓洗槌打满是污渍的粗衣旧褥。

  夏日傍晚,在斜阳的余晖里,劳累一天的男人们,将汗滋滋的脏污衣裤甩在河滩上,下水畅游,一洗满身暑气。淘气的孩子们也常在此时轧闹猛,要么扶着码头的条石,要么抱着家里拿来的门板,两脚不停地敲击水面,呛了水便哇哇哭叫。赶来凑热闹的除了孩子,还有被收工回家的女人们放出栏棚的鸭们鹅们,它们甫获自由,便摇摇摆摆,轻车熟路直奔河滩,扇动翅膀一只跟着一只扑入河中,顿时就把河水搅得一片浑浊。那时几乎家家都会养几十只鸡鹅鸭兔,鹅鸭们“放风”撒欢,尽管有人讨厌,可谁也不会抱怨责怪。于是,栗黄的麻鸭,红头的白鹅,黑发的人头和孩子们光光的屁股,各种声音嘈杂交织,人与家禽共浴一河,和谐相处,一派生动,其乐融融。

  待到雪落冰封,河里结起薄冰,岸边堆起积雪,河滩头又成为孩子们嬉戏寻乐的好去处。此时,总有行善积德的老人往石头上铺些稻草或草包,防滑防跌。

  那时的河滩头,是乡村与外面世界的重要联接点。春耕秋收,这里更显繁忙热闹。反正,一年到头生产生活的大事小情,都要借助这里来完成。河滩上一年四季生动有趣,天天都有鲜活的内容上演。

  从童年到成年,多少次我也曾在河滩上揩脸刷牙,汰脚淴浴,刷锅洗碗,磨镰洗锄,挑肥上船,担米回家;多少次为劳作我从这里出发,离开时揣着兴奋和幻想,可多少次夜归时我精疲力竭,拢岸时常带着创伤和厌倦。很多时候想着离开这河滩别再回来,能去更加宽阔的江湖讨生活,可很多时候却又急切盼望回到小码头,似乎回到原点才有那份实实在在的安宁。石头的宽厚,能够包容回归者的一切成败得失。

  老树

  河边的老树是棵极普通的枫杨树,离河滩五六十步。它树身粗壮,树冠广展,大半个身子微斜着探向河里。河边树木在村里各有归属,这棵树权属我家。不清楚前人何时种下它,反正打我懂事时它就已经成材,标志是它的身躯经得住孩童们三天两头攀爬,也拴得起载重五吨十吨甚至更大的农船,那时河浜里进进出出的船只,都爱把缆绳往它身上系带,树身上几道深深的印痕,记录着它的委屈和坚韧。

  每年春上,老树长出茂密翠叶,与老柳、楝树、水杉及众多树木一起,为河浜撑开一道绿色景观,将小河浜裹挟其中,碧荫与河水相映成趣。夏天,树叶间垂下一串串长长的吊穗,似花又似果,煞是好看。当然,树叶上的毛毛虫也会给人带来难受。老树旁向阳的坡面,外祖母每年都会种上几棵丝瓜扁豆,用竹竿绳带将其藤蔓牵向老树,让它们攀附成长,借助树干抗风挡雨。待瓜秧豆苖渐渐长成,那黄色的丝瓜花紫色的扁豆花便为老树点缀出另样的鲜活。到了采摘时节,枝干上悬挂着一根根翠绿的丝瓜、一簇簇紫红的扁豆,又让老树分享成就的荣耀,而最最惠人的是我们饭碗里因此添加了一顿顿美味时蔬。当河边树上没完没了响起“知了知了”的时候,调皮的孩子们常在炎热中午,顶着毒辣辣的太阳,用自己捏制的面筋绕在竹竿尖上,在树下吊起身子或蹑手蹑脚爬上老树,粘捕响蝉。可怜那些攀栖在高枝上忘情放歌,只顾着自娱自乐的知了,待到觉察为时已晚,欲逃不能,束翅就擒,成为猎物。

  寒冬来临,大人会拿起锯子大剪,扛着竹梯爬上爬下,给老树修枝伐杈,为它粗糙的树皮涂上石灰水,整容保暖,除害过冬。成人后,这也成了我冬日的必修课。给老树修剪下的枝杈,是绝佳的烧柴,枝枝叶叶都会化作灶膛饭锅下炽烈的烟火。

  老树和众多树木于村河的另一贡献,是用它们发达的根须,忠实护卫着河岸的泥土,减弱雨水河水对岸基的冲刷,减少了水土流失。年复一年,岁岁荣枯,树木与小河长相厮守,共同平衡着村河的生态。直到我离开农村,老树仍然那样默默无闻地守护在河浜,承受寒暑,承接风雨,承担责任,在我眼里,它就是村河不容分割的组成部分。

  终于有一天,村子要没了,母亲这才忍痛让人砍伐了它,取其主干,派作实用,老树的使命永远定格:守护一方,维持和谐,最终玉成后人!站在荒废的河边,我努力瞄定老树的身位,怀念它繁茂的身影。可截去躯干挖掉树根后,它留给大地的只是一个虚无的洼坑。

  | 刘川 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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