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有鱼

　　临近过年，工会发了一条甘露青鱼。晚饭后，趁着夜色未深，送去父母家。父亲还没睡，母亲去舅舅家唠嗑回来，我照着灯，父亲在门口把鱼杀好，去净内脏，切成段，背上剖开，逐个套上保鲜袋，放进冰箱。想吃的时候，拿出来搭点盐，或拌点糟，红烧清蒸汆汤都行。鱼头洗净，明天煮汤。

　　无锡人有个习俗，过年家里总得备条鱼，寓意“年年有余（鱼）”。小时候，每到过年，村里除了年终结算，给家家户户算工分发工钱，就是组织劳力干塘。那时候，村委都有几个鱼塘，也算集体资产，平时养些鱼，年底就有了大家的福利。我常常跟着大人去看干塘捉鱼。

　　干塘，意味着过年，说起来简单，其实过程挺漫长。大人们架起水泵，接上腰杆粗的黑铁水管，吭哧吭哧往外打水。那一池的水，一点点被抽走，常常要架两三台水泵。小时候的冬天真是冷，西北风呼呼地如刀刮脸，穿了棉衣棉裤棉鞋，戴了雷锋帽，裹起来还不觉得暖和。站在池塘边冻得直哆嗦，就和小伙伴来蹦蹦跳：石头剪子布。河水欢快地从铁管里喷出，池塘的水面悄无声息地下降。有的鱼塘大，一天都抽不完。大人们舍不得孩子冻得脸像苹果红，总是催促小孩子们回家，到时候再来看。

　　好不容易等水抽得浅了，就看见大大小小的鱼蹦来跳去。原本广阔的生存空间被压缩了，谁都会急促恐慌。大人们孩子们的心情，也同时兴奋起来。池塘水底的淤泥一点点裸露出来，还剩半截腰的水时，大人们开始换上连体皮裤，直接下水里捉鱼。那些心有不甘的鱼儿，不停地在水面跳跃，很是热闹。水更浅了，鱼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用竹竿网兜直接就能捞起来。有些人则穿上长筒雨靴，踩在淤泥里，专门寻找捕捉那些喜欢扎猛子、钻河泥的黑鱼。黑鱼性格爆狠，还有天然保护色，要是混在泥里一动不动，有时难以分辨。

　　没有了水，鱼也失去自由，乖乖就擒。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正所谓，离开了自己的舞台，便什么都不是。没有了一定的环境，英雄也无用武之地。小孩子们在岸边也不停歇，欢天喜地地做帮手，抬着塑料桶装鱼，再由大人们挑回去。根据干塘总收成，村干部就研究分配，按每家每户多少分量，大鱼小鱼搭配好，编好号码，一堆一堆摊在仓库的水泥地上。老老少少都来围观，每家派代表抓阄抽签。有一回，父母亲委派我抽，居然抽中一条最大的青鱼，足足十几斤，尽管搭配的鱼都小了点，但是中签的喜悦，依然持续好久。物质不丰富的年代，一点点收获，都有满满的幸福感，虽然简单却不乏快乐。

　　父亲爱吃青鱼，鱼肉鲜美，而且刺少，尤其年纪大上去，父母亲荤菜吃得少，猪肉很少吃，鱼是好东西，可以多吃些。一条鳊鱼红烧，也能吃两顿。父亲有点便秘，母亲说饭菜注意荤素搭配，粗细结合。有一回请教中医，告诉我可以按摩两食指尖的商阳穴，属于手阳明大肠经，有利于肠胃蠕动。试试果然有效，便告知父亲做。母亲说，他老是忘记，要经常提醒。少年夫妻老来伴，相濡以沫五十年，彼此和睦照顾，就是最好的补药。

　　晶晶看见我回家，总是摇头摆尾来迎接，绕在脚下讨欢喜。这条奥运年进家门的哈巴狗，已经步入老年，右眼白内障，几近失明。父亲每天给它滴眼药水，可以缓解舒适一些。常伴身边的生命，久了就有感情，谁都会恋恋相惜。很多时候，动物比人忠诚。人有思想，却易多变。

　　明月当空，林间寒风，终有家人温暖，依依不舍。

　　| 张曙峰 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