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新箍马桶三日香”

　　“新箍马桶三日香”为一则无锡民谚。寓意最污糟的事物也有它光鲜的时候、值得怀念的日子。此谚大俗之中隐大雅，文采俨然；民风情调皆有，趣味盎然。

　　据古书《西京杂记》考究，马桶前身系汉朝宫廷用玉制成的专供皇帝方便的“虎子”。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在《归田录二》中即有“木马子”的记载，可见其时已充民用。《辞源》还特将其释为“木制的马桶”。我国民间马桶形制历经千年演绎各有千秋，唯江南无锡地区独钟带盖圆形朱漆覆涂的那种。

　　“生活除了风花雪月，还有人间疾苦”。上世纪80年代以前，无锡除有数的官宦人家或官员宅邸外，民居普遍局促窄小，多的是“蛳螺壳里做道场”的人家。出恭排泄号称“天下第一急”，解决方法无非两端，一是上公厕。哪怕数九寒冬，大雪飞舞，遍布无锡街巷里弄公厕昏暗的灯光下，总有汲拖着鞋皮，裹挟着棉袄，紧缩着头颈，梦里懵懂来去匆匆的人们；二是“家里蹲”、“氽三间”上马桶，此物件有的隐于床后，有的侧立床边，“方便”虽则方便了，家中五味杂陈也真是可以的。

　　因为功用“要紧”，事关吃喝拉撒。马桶在过去无锡人的婚礼嫁妆中尤其不可或缺。哪怕凭票供应，哪怕费尽周折，女方总要好好置办一番。据说为了满足市民的需要，位于无锡东门古运河畔工艺路上的市供销社属下日杂公司，专门还设立了一个铁木竹塑组计划市场供应，无锡最好的马桶则出产于东郊的广益木器厂，在那时能批条子、开后门买到一只马桶的人，绝对算得上是“路道粗”的人呢。

　　好的马桶油光铮亮，精工细作金漆描绘，生漆起底外敷铜箍，着实引人注目。关键是无锡人还赋予了其好口彩 ，美名其曰“子孙桶”。那时节破除了“官箱”等等“四旧”后，大凡无锡新嫁娘的马桶，盖子上仍可敷以大红喜字剪纸不说，“压桶底”物件，红蛋、红枣等一应俱全外，多少不论拿些首饰细软置于桶底，也成了百姓人家不成文的规矩。“新箍马桶三日香”，在老百姓新婚大喜的日子，马桶非但不着一点污秽，而且充满了喜庆吉祥和良好祝愿。盛放其中的 “进口货”，最后往往在闹洞房时引得人们蜂拥而上，争抢分食而后快。

　　新婚的日子毕竟是短暂的，马桶最终还得承担起藏污纳垢的第一功效，“新箍马桶三日香”之后，充其量也就止剩个“金玉其表”了。清晨，新娘子起床之后的一件重要工作，就是和众多的家庭主妇一样，提溜着一桶“败絮其中”的污秽来到公厕水池边洗刷马桶。齐刷刷的与一排妇女弓腰撅臀搅动着马桶帚，齐刷刷地尽力挥动着右臂，齐刷刷地发出“刷刷刷……”的阵响。当一个新娘子能刷马桶、会刷马桶了，那么她也就由此成功地迈开了向家庭主妇演变的第一步。

　　在老一辈无锡人的印象中，马桶可以说是最早融入社会化服务的事物。过去的岁月，没有抽水马桶，没有双休日，倒马桶、刷马桶对于一众职业妇女不啻是一件劳神费时的活计。于是每个地区上总有不辞辛劳的中老年男女，拉起一架板车，干起了倒马桶的营生，既解就业之难，又纾生计之急。特别记得上世纪80年代初的清晨，穿梭于城中心的各条街巷里弄间，朝雾蒙蒙中，总会有一架架堆得层层叠叠马桶的平板车与你不期而遇。通常一架车由两位中年夫妇经营，身系橡胶围兜，袖箍护套，脚蹬套鞋，配合协调地工作。男的费力引车，女的沿着街面麻利收集置于各家门口的马桶，便桶多的时候甚至连板车的把手上都挂得满满当当。而当朝阳当空， 男的推车而过，女的又会将洗刷干净后的马桶一一敞口放置于各家各户的门口阶沿石上，任凭冬日温暖的阳光照射消毒。其时无锡街巷里弄多的是这样的一道道独特风景。按理江南马桶样式一致，大小相差无几，可在从业者的手中却从无差池发生。多少人风里来雨里去，凭着每月的勤劳，在换来每户一元的酬劳的同时，更多地给了无数市民以生活的便利和环境的整洁。

　　马桶与无锡市民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由此也催生了相关“产业链”形成。市民马桶使用面广量大，新旧交替在所难免。于是兴化船民开来了“住家船”，常年停泊于城乡结合部的港汊河道，晴天白昼船民挑担上岸，串街走巷收买旧马桶；雨天夜晚船上开工，清洗补漏，去旧上漆，换箍描金。一番脱胎换骨后，一批“新”马桶应运而生。当时无锡市第一百货商店后门的马路边，工运桥的桥堍边就是有名的马桶“交易市场”，一只只旧马桶被船民回收，一只只“新”马桶被市民拎回家。船民赚取了手工费、脚步钱，市民花钱不多还变废为宝，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新旧更替，物资再生利用。

　　星转斗移几十年过去，无锡百姓生活早已率先进入了小康阶段。现在市民居所多的是“三厅两卫”，盥洗设施更是一步跨进了智能时代，没有最好只有更好。马桶悄无声色 “退避三舍”地归入了乡愁范畴，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和年轻一代的记忆。以至于“新箍马桶三日香”的民谚也难得一听了，马桶这样的老物件也难得一见了。（戈文辉）